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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话声或喃喃或琅琅,舷窗外黑沉的京城夜色殊无二致。

她靠座翻览工作号里索然的朋友圈内容,一一点赞过去,倏然座旁有空姐停留。

“傅小姐,”空姐稍欠身后呈给她一张纸,“沈先生让我拿给您。”

傅言怔神间看向纸面。

几小时前才领教的张扬字体,此刻写了商务舱的某个座位号,意会她去彼处找他。

她是有些迷惑且讶然,又掺了些惊喜,俯仰中指指自己的座位。

空姐会心一笑道:“沈先生替您安排升了舱。”

旋即,纸被指尖推开,留下一张机票躺在掌心。

傅言犹恐自己在梦中。

后来回想,他们的初遇简直轰轰烈烈,堪比窗外惊雷,又似京戏开场敲得最响的那一记铙钹。

是她精心撰制的布棋,也是他欣然笑纳的酒。

*

傅言按图索骥,找到沈读良时他正敞着一张报纸默读。

闻见脚步声他扭头笑说来了,最顺当的下文兴许就是“我等你好久”。

她坐下,扣系安全带时笑着问:“您怎么知道我的座位?”

瞬时沈读良面上的表情,仿佛是听见有人问他为何年纪轻轻就在百强企业有所控股。

傅言自己也觉尴尬,垂垂眸后将问题埋至脚跟。

报纸是时新的,要闻版上一排粗红黑体大字,写着索契冬奥会堪堪于俄落下帷幕。她瞥了两眼,鼓足胆气攀谈,“您归沪很匆忙。”

沈读良答:“为了工作。”

她点点头,解释自己行意。

他听完,笑意滑过嘴皮,斜睨着道:“母校是上外?”

“是的。”

“上海本地人吗?”

傅言微愕,“您怎么知道?”

“听出来的。”她话里偶尔蹦点吴调,或许她自己都无从留心。

“那你猜猜我哪儿人啊?”沈读良合上报纸摘卸眼镜,顺递了口京腔,好似生怕她猜不出来。

傅言心尖一颤,翘了翘眉梢说:“伐晓得诶。”

他听得笑了笑,“你还挺贫。”

左右氛围热络,傅言趁势玩笑,“我还有更贫的。”

沈读良叩叩腕表,饶有兴致地看她。

她笑笑说:“您的名字是‘读你温良’的意思吗?”

面前人讶异一挑眉,沉声说既然你这么理解……

“那你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零点四十分,塔台无线电下达指令,飞机对准跑道滑向高空。

积雨云下都城龙爪鳞光闪闪,虬蟠于风浪中渐欲沉睡。

那天晚上当沈读良第一回唤了声“傅言”,她蓝牙耳机里恰逢杨千嬅唱《飞女正传》。

并且是最钟爱的那两句:

未怕挨紧颈边穿过横飞的子弹跟你去走难,

但怕结婚生子的平庸麻木地活着亦一样难。

*

上海微阴无雨,吴淞霜饱,飕飕冷气直覆面而来。

也是她叨了沈读良的光,下飞机后直接专车摆渡。车上人少,少得十分应景。两个人各搀栏杆站着,不知从何时起比肩而立。

他公务繁冗,一开机来电不休,傅言仪态安顺地站挺,心里的底气正伺机而动。

其实沈读良谈话间也在用余光观察她。

女孩子保养得宜,眼角总像有意勾挑,约莫是长期浸染文墨的原因,涵养柔冷又自信,再配点烈气,或许来自她四海为家的工作性质。

电话消停后,他十分周到地问:“有家人接吗?”

说不上为什么,若非事与愿违,傅言打心底想答“没有”。

“有的,妈妈很早就来了。”那语气可爱到沈读良失笑,想她应当得宠,提及双亲时神态仿佛儿孩。

“那就好,原想送送你。”

傅言闻言把头一低,佯作矜持,揣度他究竟是诚真还是调笑。

摆渡车一度很平稳,在夜色里形同离港小舟,到T2航站楼口猝然一个急刹车,沈读良眼疾手快握上她胳膊,低头凑近了问:“没事吧?”

傅言连忙摇头,细声道谢。

说来也怪,她驰骋各大新闻战线时从来游刃有余,飞枪走弹、大风大浪都见过,反倒在他跟前这样小家子气,全然不像她了。

凌晨三点五十分下摆渡车,浦东机场灯火如昼。

沈读良走VIP通道,临别时手还在她臂肘上端。

似乎依依不舍地松手,他倏然问:“喜欢杨千嬅?”

“您怎么知道?”

傅言转身,狂风倒灌向内,吹得她心潮澎湃。

男人西装肃整逆风而站,镜后眸光风流不掩,笑着对她指指耳朵,“我能听出来。”

“漏音严重,我早想换了。”

聚散匆忙,他们最后也没再说上几句话,傅言只记得他那句“再见”,好像其味无穷、意义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