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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白虎劫(伍)(2 / 2)

一骑自远方飞奔而来,来者下马跪在夏侯安面前:“离王宾天,遗诏太子夏侯昭世为新任离王,归国后行祭天之礼即位。”

音落,喧哗皆静,

偌大一城,仅闻得落雪之声。夏侯安抬眼望向晦暗的天色,目光中满是沉痛。

“父王他……去了啊。”终于开口,说的却是这样的一句。

迟寺后退了一步,向着夏侯安行君臣跪拜之礼:“参见离王,吾皇万岁万万岁。”

灌注了内力的声音远远传下玉阶,带着铁与血的森然味道。

声落,阶下万军皆跪,高呼:“参见离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势响彻巍峨宫城。

天空中微雪未停,却有阳光撕开漫天乌云洒下一缕明亮之色。白珞没有跪,也没有看眼前跪倒的众人,眼底空茫的微微仰着头望向那缕阳光,唇角勾着略带嘲讽的笑容。

却不知是在嘲讽些什么。

夏侯安亲手将迟寺扶起让众人起身后,有脚步声自远处而来。来者白衣沾染了灰尘鲜血,黑白相间的发映着妖娆苍白的颜,在夏侯安复杂的目光下一步步踏上玉阶行至他面前。

慕靖遥在万军注目之下跪在夏侯安面前,声音嘶哑而又清晰可闻。

“陈国亡国之主魏怀远于燕京城外被发现,未及抓捕挥刀自尽。”

夏侯安上前半步想要扶他起来,男子未抬头看他,反而行大礼将头触上冰冷的地面:“吾愿出资万金,修被毁之坤旭宫,贺离王江山之喜,望陛下成全。”

这是……何苦呢?这般骄傲的人,为道一句感谢,当着众人之面跪入尘埃。

夏侯安若不应这一句,他不会起来。

身后,迟寺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心疼的闭上眼又睁开,迈步至夏侯安身前单膝跪下行礼,云:“望陛下成全。”

夏侯安负手于身后,望着眼前这两个生死之交,扬声道:“准。”

两人谢恩,迟寺起身将微微颤抖着的慕靖遥扶起。三人相望,皆无甚笑意。

这就是所谓代价么?夏侯安终是成这天下之主,却连家中唯一护着他的父王离世都未及见上最后一面;迟寺本性善良温柔,于战场上却不得不挥刀如修罗般杀戮将仁慈深埋心底;而慕靖遥牺牲一切才换得今日的重归故土,故园处却再无故人相候。

唯有落雪冰冷,宫殿巍峨。

白珞浅笑着看着这三人,视线渐渐模糊,向着夏侯安的方向抬起手又轻轻放下,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冰凉的指尖想要触及的是什么。

是面对着她和夏侯安的迟寺先发现她的异常的。

“白珞!”迟寺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已是含糊不清,一直压抑着的血腥气翻涌着充斥了所有感官,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场景,是夏侯安想要拉住向后倒去的她而伸出的双手。

【拾叁】

白珞做了一个梦。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段过往中尚未出现的彼岸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看着那些属于她的记忆一分分重现,面容森冷,像是在替谁感到难过惋惜。

白珞自己却是轻轻笑着的,毕竟是这些记忆中仅存的美好,支撑着她走过了这么久的年月。

那时的白珞尚足以称得上年幼,因着是族中王族最小的公主备受宠爱,父兄每次出门都会为她带回各种各样的礼物,姐姐们都爱把她打扮得美美的带出去参加各类筵席。

那是天真而不知世事的年岁,得各方宠爱不知愁苦却再也找不回的年岁。

面前的梦境中,小小女孩在叔叔们善意的笑容下跳着舞,白珞记得那应该是一次天家筵席,她被那些喜爱她的长辈们哄骗喝了不少果酿,面上带着微醺的粉红,趁着兴起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毫不怯场的跳着明明才练习不久的舞步。

多好,有家人的陪伴,有

那些温柔的笑脸,整个场景回想起来都是明亮又温暖的。

“其实你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是有酒窝的。”彼岸在她身边开口。

“是么?不记得了。”白珞依旧微微笑着,单薄的,清浅的。

真正幸福的记忆在画面转换后戛然而止,一切犹如未能握紧的琉璃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碎裂成一片片再也拼不回的曾经。

魔族动乱,天界异变,整个仙界人心惶惶。身为掌战的神族,白虎几乎倾尽全族之力去维持天界那脆弱的平衡。

那场战争结束前,天帝因急功近利同时怕神兽四族威望太高而触动了神魔交接处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混沌结界。混沌泛滥成灾,非但吞噬了那处的魔族军队,转瞬便失去控制成了吞噬三界之势。

那是自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灾祸,被束缚于原地天地之久,终于重见天日。情形危急到甚至不足以等到奚墨等神族赶到。

当时的白虎族长,那个时刻温暖的笑着的男人在那一刻做出了最为决绝有效的决定——以己身为引,以白虎组全族性命为祭,将混沌重新封印。

白虎一族,因着天帝的一个错误,全族覆没。

或许是因着上苍突发奇想的一丝怜悯,原本也被卷入封印的白珞在一切平静下来后被发现晕倒在新成的结界附近不远的地方,分毫未伤。

醒来后,她经历了一生中最为痛苦的时光。因着未能经继承仪式接任白虎一族,白珞不得不只身去往洪启之渊取回那一族神力。

原本什么都不懂的人,忽然要担起起一族之责,没有人能够帮她,家人都已经死去,族人无一幸存,上古神兽白虎一族,只剩她一人。

那般残酷痛苦的试炼,那一道道好似永远跨不过去的关卡。洪启之渊,无数次的从昏迷中醒来,拖着已经僵硬残破的身体继续前行。白珞一直不曾喊疼,因为没人会听没人会在乎;她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因着是老天让她活下来的。

白虎一族,又如何能断在她的手上?

那般自虐式的迅速的成长。自洪启之渊出来后,白珞带着一身厚重的神力与满身伤痕,不顾前来接引的众神,推开了前来搀扶的人影,一步步踏着染血的脚印行至神坛前。将手中兀自滴落的鲜血淋在祭台之上看着四色的天界结界重新亮起,白衣血染的女子头也未回的道:“吾,白珞,自此起继任白虎一族族长之职,当尽一族之责,以己身之力承天界之界,护人界之轮回,众仙为证,苍天为证。”

说完,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神色各异的众仙,墨色的眼眸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森冷阴寒,连着整个人都透着拒人千里的漠然决绝:“同时,我白珞以白虎一族唯一幸存者的身份在此起誓,自继任起千年万年,同天家之人永不往来,非四族结界消亡,绝不原谅!”

声音朗朗,承着全族人性命的重量,带着至死不肯原谅的愤懑,响彻三十三天。

那个在族人死去后一分分煎熬着的女孩,那个曾经不谙世事又被世事狠狠打磨的女孩,在那一刻,彻底死去,魂散天边,尸骨无存。

活下来的是白虎族族长,神族,白珞。

奚墨去后,天界再无上古尊神,魔界再次蠢蠢欲动。

她不参加任何天界宴会,将白虎族领地同众仙隔绝开来,将每一个从人界升上天界的妖仙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顾规则的帮任何一个想帮的人,任性妄为,清冷又半分不肯示弱。天命、仙族敢罚她,却从来不敢让她出事——上古四大神兽撑起的结界,是天界镇住魔族的最后屏障,而她是白虎一族的最后一人,没有人敢让她死去,所以她连不顾责任选择追随族人而去的权利都没有。

只能一个人活着,当着天界结界所需的天命装饰品,重复着一次次同每一个抛弃她的人道别的宿命轮回。

看着瑾铭石记录的那些过往,彼岸同身边人轻声感慨:“我若是你,或许早已坚持不下去。”

“你不是我,所以你如今过得是这样没有束缚的生活。”白珞同样轻声的回答。

“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也不会是今日的自己。”总是重复着同身边人道别,即使只是人界途径的普通人,我也已经能够感受到命运的冷漠无情。那么,一直在同拥有说着永别的你又会有多疼?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我是不一样的啊。”白珞浅笑着,一双墨色的瞳黑如点漆,澄澈的映出眼前幻境中的云影天光:“我和你一样,只是因为经历的别离太多了,多到,已经没有力气去执着些什么了。”

“那为何又救下了夏侯安?你若不在意,我便去将他杀了,毕竟这才是他该有的命运。”你也不会因此出事。

“我确实是掌杀戮的神,无论如何压抑,杀戮终究是我的本性。”白珞微微眯起眼眸:“你不知道,在决定违抗天命的那刻,我心底是有多么高兴,久违了的畅快。”

“上次有这种感觉大概还是万年前放你离开时。”

“这么久以来,他是唯一一个不顾一切想要在我身边的人。被抛弃虽然已是习惯,可如今终于有这么一个人让我感到些许温暖,我又哪里舍得他因我而死掉?”

“不用替我担心。”白珞迎着彼岸略带担忧的目光,笑得坦然:“我会记得同你的约定,但如果我真的未能赴约,你要记得替我高兴。”

杀戮凡人,改变了整个人界朝代更替的走向,如果这次天命真的不肯放过她,她大概也会笑着坦然赴死吧。

终于能够死去,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奢望许久的幸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