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地方是沙家的产业,对外挂牌的名字是个什么会所,实际上不设会员也不搞vip,营业全凭“刷脸”或靠熟人引荐,你若不是平城的“old money”,拿金砖也敲不开此处的门——吃闭门羹的同时,还要被人家嫌你的钱俗气,是个没内涵没修养的土大款。
这也是行云影让沙玉海来接自己的原因——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这群人眼中,就是那没什么内涵的“new money”,有沙玉海这张门票,她能少费口舌。
行云影下车的时候,先是听到了庭院里巨大喷泉“哗啦啦”不间断的水声,抬眼便见院子里停满了各色豪车,喷泉后的别墅里灯火通明,映得这一方庭院亮如白昼,俨然一场盛世不夜天——沙二小姐沙玉雪的正经生日宴会早就开过了,那狂欢的轰趴就设在这里。
行云影径直穿过这“格调”装点下的盘丝洞,上了楼,侧目便看见沙玉雪正在一群人簇拥下和几个非富即贵的女士垒长城。
沙二小姐兴致不错,看到两人进门儿,看见沙玉海那一身滚过鸡毛的装扮,先给了弟弟一个白眼儿,随后视线一挪看见行云影,便眉开眼笑。
她下手那位原就是三缺一凑份子的,不等沙玉雪吩咐,忙站起来给行云影让座儿:“小影来了,坐这儿坐这儿。”
行云影也不谦让,坐下接手就玩儿,瞅准机会给沙玉雪点了好几把的炮,最后一圈又喂了个杠上开花一条龙,掏筹码的时候才样装心疼。
“哎呀,二姐好手气,再输下去,我怕是连生日礼物都要押了赔钱了。”
众人知道她这是装的也不揭穿,自然哄笑。
沙玉雪举着一颗细长的烟,笑着拿眼尾夹她:“没出息的德行!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众人一通起哄,气氛到了正好,行云影才把准备好的礼物托出,绒缎面的珠宝盒儿打开,衬着里面璀璨夺目的一颗黄色裸钻。
黄钻不稀奇,虽然稀罕昂贵,但实在算不上绝品——在座的各位自有身家,什么没见过。
可巧的是这颗黄钻的来头——这颗钻石的大小在十克拉左右,出自南非沙漠,后被一个华裔收藏家购得,请能工巧匠雕刻切割成了方,因其切割后的折射光晶莹如雪,因此得名“大漠沙如雪”,这恰好应了沙家二小姐的名字。
这枚钻石去年曾在一次拍卖会上出现,炒作得挺热,让人看见就眼熟。
后来,这颗钻又被神秘买主拍得,如今又意外成了沙玉雪的礼物。
那位“神秘买主”是谁,不言而喻。
礼物价值还在其次,重要的可是这份儿心思。
沙玉雪的高兴溢于言表,有心拉着行云影多打几圈儿牌,却见行云影送了礼物就像功成身退一样,竟是要走。
“这才坐了多久?”沙玉雪有心留她,又另有心思,转了转眼珠儿一笑,“晚会儿再走,让小海送你……小海呢?”
沙玉雪扬声一喊,所有人这才发现海少儿早不见了——这跟前儿的女士居多,又多是姐姐辈儿,沙玉海根本待不住,早就躲出去鬼混了。
“用不着海少儿。”行云影知道沙玉雪在想什么,也没戳破,只是笑了,“二姐手气正好,生日礼物这回也没得押了,我再玩下去,怕是要输得当裙子去了。”
一群人闻声笑成了一团,行云影瞧准了这个机会,站起身来,脚步不停,脸上笑着和所有人一一道别过,边走边用软件叫了车。
她娉娉婷婷的身影在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晃了一圈儿,直走到了庄园中的喷泉之前,才在清凌凌飞溅的零星水花里,揉了揉笑僵的脸。
天色已晚,身后的庄园里繁华不歇,像是已经准备好了彻夜的纸醉金迷。
一阵晚风吹过,满鼻子未散的脂粉味儿混着春来怒放的西府海棠香,让行云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呛得。
十分钟后,网约车姗姗来迟,停不进庄园只能停在路边。
行云影并不挑剔,踩着高跟鞋走到路边,玩着手机,俯身钻进了后座儿。
她模样出挑儿,而且是特别的出挑儿,手机屏幕的光盈盈照亮她的脸,五官分明得让人想入非非。
这网约车司机三十六、七岁,整个人的形容不止是有几分油腻,在她上车之初,就从后视镜看了行云影一眼,很快又看了好几眼,渐渐地眼神儿开始不太对劲儿。
行云影低着头,没注意,等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发现位置离自己住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可是路却不太对——这是一条很少有人绕来的路,两侧都是新起却尚未租出去的商业楼,晚上八点一过就没有人走了。
行云影一抬头,正好在后视镜里和那司机对上了眼神儿。
那司机眼神儿一闪,随后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闪的,更加“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以他的思维,一个女孩儿,长得漂亮,穿的清凉,半夜从一个夜总会模样的地方,去另一个豪宅区……司机用他这没见过几个漂亮姑娘的浅眼窝子打眼一看,觉得这女孩儿干什么的“不言而喻”。
见行云影仍从后视镜里盯着自己,他露出一口黄牙笑了一下:“你这样儿的,多少钱一晚上。”
行云影仍然盯着他,没说话。
司机以为自己问着了,更自信地“嘿嘿”笑了两声:“一千?两千?不包夜的打折吗?”
行云影从后视镜里盯着他,突然悠悠笑了,还是漂亮,可是这漂亮带了一种危险的邪性。
司机无端被她看得一个寒颤,胆寒地扫了一眼行云影还没有他胳膊粗的大腿,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正要骂骂咧咧地给她来两句狠的,一抬眼,却见后座的丫头拨了手机。
司机虽然嘴上不干不净,但其实是个有贼心没贼胆儿的怂包儿,今天纯属鬼迷心窍,拿行云影过了个嘴瘾。
他是临时起意没考虑后果,看到行云影的动作,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要报警”。
其实行云影报警又能怎么样呢?司机没有任何侵害行为,就算有想法也是未遂,警察来了最多也就是一顿批评教育,不伤筋不动骨,最多投诉到网约车平台,顶不济换个账号,他胡汉三就又是一条“好汉”。
奈何司机做贼心虚,又是个法盲,“报警”两个字一跃入他的脑子,他顿时慌了,一脚刹车猛地踩了下去,回身就去抓行云影的脖子——被她过分灵巧地躲开了。
她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通了。
“暖阳哥哥。”
这个称呼一出口,司机愣了一下儿——原来她打得不是110.
而行云影躲开司机的攻击,甚至在对方怔愣的档口儿,不慌不忙地笑了一下儿,一只手早有准备的摸进了自己的包,打电话的声音却柔弱无助而委屈:“我把人给打了。”
对方显然愣了,急切的声音像是在追问“什么时候打的”“怎么打得”。
行云影却没吭声儿。
司机也愣了——他完全不知道行云影死到临头,不报警不求救,怎么还有闲心编瞎话儿。
他下意识地从前座儿探身,去抢行云影的手机。
司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根本没把行云影放在眼里,觉得这一下儿必然得手。
却没想到,就在这时,行云影从包里突然抽出了一个不大的东西,对着司机的脸猛然来了一下儿。
司机看见了行云影的动作,但潜意识里并没把她当回事儿,却不成想,这一下儿狠得超乎意料。
司机第一时间愣是没感觉出疼,而是眼前晕眩眩得冒白光,飘飘忽忽地心想“我这不是死了吧”……
随后才是一阵忍都忍不住的剧痛袭来,疼得他狗熊似得身材瞬间缩成了虾米,一手的鼻血哗啦啦地往下淌。
后座儿的行云影眼看那人疼得不动了,才松了口气,回答电话对面连珠炮似得追问。
“哦,用得是‘防狼神器’皮铅拍。”
她如实交代了武器,又向电话里的人补充了一句,坦然地承认自己在刚才打电话的时候,用了个“将来时”。
“刚才我还没动手……现在打完了。”
对方:“……”
而那个凶徒,至今疼的没直起身。
行云影挂断了电话,推开车门下了车。
晚春仍然略带凉意的风吹过她脸,仿佛连她脸上的表情都冰上了。
可以预见,这个晚上的事情,大概会引起一段漫长的扯皮,但是她并不怎么在乎,后悔更是无从谈起。
她没什么表情地偏开了目光,将视线投入了平城无尽的黑夜里——
同一方夜色下。
行云影刚刚侥幸逃脱了罪恶的侵蚀,而平成河的另一边,有人却不像她这样“幸运”。
平城河岸锦瑟微澜,明灭的灯光随着河水的波澜徘徊摇曳。
一只过夜的鸥鸟停在了霓虹灯牌的顶上,俯视河道转弯处的浅滩上拍岸的波涛。
一个圆筒状的东西随着波浪,“咕噜噜”地被拍上了岸,又伴随着退回的海水,“咕噜噜”地搁浅在岸边,如此几次,终于被一块儿卵石卡住,不动了。
鸥鸟脚下霓虹灯的颜色由暗紫变成了玫红,鸥鸟被映成血红的眼珠动了一下,受惊般地展翅飞走了。
突然亮起来的灯照亮了那不长的一片河道,一个女人的身形出现在河堤的阴影里,她半个身子淹在河里,头发如水草般随着河水的波浪缠绵,而那圆筒状的东西,就在她身边不远处——那赫然是个一次性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