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劈开崔明智心中胶着的混沌,烈焰铺天盖地。
“这都是哪个缺德鬼造的谣?”
他忘形怒吼,两眼形成倒三角状。
陈美兰慌忙伸手按住他,好心告诫:“传得人不少,你还是当心点吧。”
她劝其冷静,可要崔明智做到这点比登天还难,纵然雪埋三丈也会被他的怒火融成滚滚洪流。
我是穷山村来的凤凰男,是曾想过娶个条件稍好的老婆,可从来量体裁衣,绝没奢望攀龙附凤。伺候宁总鞍前马那都是迫于生计,公司其他人不照样被她呼来喝去吗?多的是人比我奴颜婢膝,跟哈巴狗似的见了她恨不得摇断尾巴,凭什么独独给我栽上这不光彩的名声?
他探明原由,身边的阴影也更明显了,感觉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像冰魄银针,时刻以“天女散花”的手法袭来,半天功夫就把他刺成海胆。
正是床上着火,燎首燎尾,设计部一个女同事忽然跑来,兴冲冲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崔助理,我有个女同学跟你同年,在市重点中学教语文,家在本地,有车有房,身高168,长得挺漂亮,有兴趣见一见吗?”
这女人是公司公认的八婆,一张嘴数遍四方是非,道尽天下长短。
崔明智敬小人而远之,礼貌地回绝了她。岂知八婆是来放暗箭的,回头便散布谣言,说他如今眼光高,连条件优越的上海姑娘都瞧不上了,肯定想着攀帅宁的高枝。
钱转手越转越少,话转口越转越多,这个星期崔明智像公审大会上的嫌疑犯,“傍大款”的罪名被批得板上钉钉,还只能做哑巴,一碗接一碗灌着黄连水。
周五晚上,叶茹薇致电询问此事。
“我是听小蔡说的,公司里人多嘴杂,难免遇到这种事,你别跟他们呕气,那不值得,谣言止于智者,过阵子明白人会相信你的清白。”
能得到她的信任,崔明智甚为欣慰,可这姑娘太善良了,现在公司里就他妈没一个智者,全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混球。
这也难怪,谣言最大的魅力在于刺激,两种情况当前,人们往往倾向噱头更足的一方。
帅宁是首富之女,千亿资产的唯一继承人,犹如唐僧肉,吃了就能成正果,凡夫俗子魑魅魍魉谁不眼馋?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以己度人,自会疑心他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打算。
就连万洪波那边也惊动了,昨天梁业还打电话来摸底,问他最近跟帅宁去过什么地方,见了哪些人,说过什么话,审犯人似的,那戴着有色眼镜的怀疑欲盖弥彰,还不如直接羞辱一顿来得痛快。
万董那边是彻底对我失去信任了,就算他不出手,摊上这狗屎一般的烂事,公司也呆不下去了。我在冠宇地产干了七年,对上低眉顺眼,对下平易近人,从没得罪谁,究竟哪个王八羔子昧了心地来害我?
正愁得焦头烂额,烦得百爪挠心,帅宁来电宣他去KTV陪酒。
今晚的场子不大,三位千金两名贵妇,外加一个三线男演员。
崔明智知道这男星最近过气得厉害,接不到好通告,全靠巴结富婆拓展业务。
他到场时一伙人各带七分酒意,正宽衣解带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帅宁回答,她口腔里像含了胶水,吐字黏黏糊糊,叫人胸闷气紧。
“你有几个男朋友。”
“一个都没有。”
“睡过多少男人?”
“记不清了。”
“你在意老公是否是处吗?”
“必须是。”
……………………
以往她荒淫无德,崔明智还能容纳,眼下衔冤负屈,寻根究底都因她而起。怨怒被打磨锋利,将理智切得薄如薯片,稍加烘烤便酥脆掉渣。
过了一会儿,那男演员输了,被要求脱光上衣,由帅宁制定惩罚规则。她不知哪条大脑褶皱被酒精淹没,竟指着崔明智下令:“你去舔他的咪咪头,舔到他受不了为止。”
在场者拍手哄笑,夸赞她的奇思妙想。崔明智的忍耐做云雾散,立时图穷匕见,双目如炬地瞪着她。
“跟你说话没听见啊?傻愣着干嘛?”
帅宁昂首呵斥,已察觉他不同寻常的杀气。
崔明智这种老实人没有揭竿而起的魄力,老羞成怒仍只会消极反抗,板着苦大仇深的脸冲出包厢。
压抑已久的积怨一朝爆发,革命便势不可挡,他回家写就辞职信,发送到帅宁邮箱,并短信告知。
战书已下,然迟迟未见那飞扬跋扈的女魔头回应,崔明智势单力薄,选择“敌不动,我不动”战略,坚壁清野地在家蹲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行政部吴经理来电。
“小崔,你怎么不请假就无故旷工呢,宁总说要解雇你。”
崔明智防备多时,在对方射程死角处挨了一枪,大惊失色:“我跟她说了要辞职,辞职信上周五就交上去了。”
吴经理奇道:“她没告诉我啊,只说你无故旷工,按规定必须开除。”
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活该被坑。
崔明智正席都吃了,不介意多塞些残羹,只求早点两清,强咽下委屈说:“随便吧。”
吴经理乐得如此,立马走起程序。
“那你今年压的30%的绩效就没有了。”
公司规定在员工每月的绩效奖金里扣除30%,累积到年底发放,提前解约或犯错开除者都拿不到这笔钱。
损失几万块对崔明智是大事,但若能买到尊严,他不惜忍痛割肉。
“扣就扣,我无所谓。”
吴经理又松了口气,让他下午去公司办离职手续。
他被解雇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再踏入公司就像走进寒冷的荆棘丛,人们或偷偷摸摸或正大光明玩味他的神色言行,估计都当他是变不成蝴蝶的毛虫,飞不上枝头的野鸡。
他如立火坑,办完手续匆匆逃离,走出办公大楼,叶茹薇追上来。
“怎么搞的,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冒犯宁总?”
她拽住他的胳膊心急如焚盘问,指望挽回事态。
崔明智又羞又怒,甩开她负气道:“那娘们仗着有钱就狗眼看人低,把我当佣人使唤,我受够了。”
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叶茹薇见他恼成这样,再规劝未免强人所难,扣拢十指低头问:“你打算另找工作?”
“嗯。”
“还在地产行业?”
“我在招聘网投了简历,已经有猎头公司联系我了,别担心,会找到合适的。”
叶茹薇相信以他的资历找个差强人意的工作不难,打工者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个俯首帖耳的面孔后都藏着忍辱负重的灵魂。前男友总是受辱,她常常为此心疼,让他换个环境也不错。
“有困难说一声,我帮你想办法。”
她慎之又慎,选了这句话抚慰他,歪打正着击中崔明智痛处,他如同碎壳的鸡蛋流出软软的蛋液,表情虚软了。
叶茹薇有困难时他狠心分手,如今他失势,她却愿意提供援助,两相比较,美丑立现,近来的一切挫折遭遇都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他预感受罪的日子才刚开头,此后的求职之路果然不顺。几家对他有意向的大公司相继中断联系,他自行投送几份简历,面试时对方都很满意,可后来一概没了下文,打电话询问直接遭拒,前后待遇反差巨大,令他茫然若迷。
解惑者不久出现,还是他的老大姐陈美兰。
“小崔,你究竟干了什么把宁总得罪得那么厉害?”
“又怎么了?”
“这几天不断有其他公司来电话问你的情况,可能都是你应聘的单位。宁总事前吩咐接线员,有人问起你在我们这儿的工作情况,就说你自由散漫,极度缺乏责任心,对上级狂妄无礼,对下级粗鲁傲慢,被公司开除了。这是对你赶尽杀绝呀,你下次求职改改履历,要么留总部的电话,别让人家往这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