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港大(2 / 2)

“小姐,咱们先去学校。”他操着带港味的普通话,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动作轻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古董。轿车驶上跨海大桥,颜珍珍贴着车窗望去,海水比茂村的井水蓝得更深邃,远处的货轮让她想起广交会上见过的远洋船,只是那些船上载的是茂村的药材,而此刻她要去装载新的知识。

港大的红砖建筑群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钟楼的尖顶刺破云层,像支蘸满墨汁的笔。宿舍管理员接过她的搪瓷缸时,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亮:“这手工刻字真别致。”走廊尽头的公告栏上,贴着中医药学会的招新海报,海报角落用铅笔写着“有内地药材资源者优先”,字迹力透纸背。

维多利亚港的风裹挟着咸涩,将颜珍珍的蓝布衫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香港大学实验室的落地窗前,目光越过林立的高楼,落在实验台上的离心机上——那是蒋红梅送的开学礼物,此刻正嗡嗡转动,分离着从茂村带来的野菊花萃取液。

最初的日子像被拧干的抹布,每分每秒都浸着陌生的气息。粤语课上,她总把“药材“念成“药财“,惹得同桌掩嘴轻笑;分子生物学实验室里,她对着全英文的仪器说明书发怔,指甲在纸页上掐出深深的痕。

第一节有机化学课,教授的英语带着浓郁的印度口音,像在念一首节奏奇特的诗。颜珍珍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犹豫着,纸上的“野菊花“三个字被墨水晕开,变成一团模糊的黄。直到邻座的阿玲推来便签:“需要我帮你录音吗?”纸上画着两个笑眯眯的野菊花,她才发现对方的书包挂着茂村出品的艾草香囊。

唯有深夜回到宿舍,打开搪瓷缸泡一杯野菊茶,看月光漫过窗台,才能听见茂村晒谷场的蛙鸣在记忆里轻轻叩门。

“珍珍,试试这个。”马来西亚同学阿玲推来一盘斑斓糕,彩色米糕上点缀着椰丝,“就像你们的菊花糕一样,我们的糕点也有草药香气。”

“谢谢,”颜珍珍轻轻咬下一口,舌尖触到熟悉的甜,忽然想起唐淑芬塞在竹箱里的酸豆角——此刻它们正安静地躺在冰箱角落,等待着成为她午餐的配菜。

阿玲递来一封邮件:“你的快递,从内地来的。”牛皮纸袋里装着唐淑芬新腌的酸豆角,还有李明辉夹在《中药现代化》里的便签:“支农队在茂村发现了新的菊科植物,等你来命名。”

她望向窗外,紫荆花正开得热烈,而千里之外的茂村,春风想必已掠过药田,催开了第一朵野菊的花瓣。

深秋的雨夜。她在实验室熬了整宿,尝试用超临界CO?萃取技术提取野菊精油,却始终无法去除那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当第一缕晨光爬上蒸馏瓶时,她忽然想起父亲在烘房里说的话:“野菊要在霜后采,苦气才足。”

鬼使神差地,颜珍珍抓起搪瓷缸里的残花,扔进了萃取罐。

“叮“的一声,仪器完成运行。

当淡黄色的精油滴入试管时,阿玲突然惊呼:“珍,这香气像带着晨露的草地!”

颜珍珍屏住呼吸,将试管举到窗前——精油在阳光下流转,竟与茂村后山清晨的雾气有着相同的琥珀色。她摸出帆布包里的野菊花种子,那是王大爷塞给她的“老功臣“,此刻正隔着玻璃与她相望。